如何看待旧体诗与中国现代文学
旧体诗由于处在现代文类的底层,所以一旦有佳作出现,往往是具有反抗性或者调侃性的,包括毛泽东的诗作也是这样(注:毛泽东诗词在某种意义上,实际是其革命生涯和反抗性格的结合物,从始至终具有“反诗”的特点。)。现代旧体诗中,打油诗占有相当的比重,还有一些接近民歌的俚俗之作。1958年掀起的“新民歌运动”,许多作品在形式上无疑是更接近旧体诗的[5],例如:
小姑娘,辫子长,
穿着一身花衣裳。
每天早起挑尿肥,
歌声唤起红太阳。
——《歌声唤起红太阳》
洮河引上凌霄殿,
清水流进蟠桃园。
命令王母搬家走,
瑶池今夜要发电。
——《千家万户唱洮河》之一
20世纪40年代后期和文革后期,反抗性和调侃性的作品普遍增多。著名的“马凡陀山歌”和“五七干校”的作品可以作为代表。更具有政治史和文学史意义的“天安门诗抄”中的大量旧体诗,则直接参与了“新时期”的意识形态建构。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文革时期的主流诗歌是半格律体的新诗——以《理想之歌》最为典型,而70年代后期批判和清算文革时,以郭沫若的《水调歌头·粉碎四人帮》为嚆矢,却出现了大量的旧体诗(注:当时民间还流传着许多据说是周恩来、许世友等高层人物的诗作。),直到80年代朦胧诗崛起,旧体诗才又退回个人领域。可见旧体诗是随时可以担负某种政治任务的。
三
在以新文学为主体的“现代文学”自我建构进程中,旧体诗的身上逐渐也渗入了“现代文学”的观念,形成一种文体上的对新文学的补充。新文学史上有一些重要事件,是与旧体诗有密切关系的。比如周作人五十自寿诗事件,掀动了多少文人的心潮。此事学界皆知,无须细论。
再如现代旧体诗名家沈祖芬抗战时期的诗作,不仅具有一定的现代思想,而且艺术上也可圈可点,不逊古人。如《涉江词》中的几首:
减字木兰花·闻巴黎光复
花都梦歇,枝上年年啼宇血。
还我山河,故国重闻马赛歌!
秦淮旧月,十载空城流水咽。
何日东归,父老中原望羽旗?
减字木兰花(四首)·成渝纪闻
良宵盛会,电炬通明车似水。
炰烹龙,风味京华旧国同。
金尊绿醑,却笑万钱难下箸。
薄粥清茶,多少恒饥八口家?
肠枯眼涩,斗米千言难换得。
久病长贫,差幸怜才有美人。
休夸妙手,憎命文章供覆瓯。
细步纤纤,一夕翩跹值万钱。
弦歌未了,忍信狂风摧蕙草。
小队戎装,更逐啼莺过粉墙。
罗衣染遍,双脸胭脂输血艳。
碧海冤深,伤尽人间父母心!
秋灯罢读,伴舞嘉宾人似玉。
一曲霓裳,领队谁家窈窕娘?
红楼遥指,路上行人知姓氏。
细数清流,夫婿还应在上头。
鹧鸪天
惊见戈矛逼讲筵,青山碧血夜如年。
何须文字方成狱,始信头颅不值钱。
愁偶语,泣残编,难从故纸觅桃源。
无端留命供刀俎,真悔懵腾盼凯旋!
这几乎是可以与杜甫的“诗史”相比拟的泣血之作。如果有人说所谓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在国民党统治下生活得悠哉游哉,那么沈祖芬的诗作是最好的反驳。
旧体诗写作者的个人身份,可以帮助我们从普通人的角度去认知历史。由于离开了“大叙述”,旧体诗所呈现的历史面貌可能具有另外一种“真实”。但是旧体诗究竟能够承载多少现代观念,旧体诗中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如何影响和制约着写作者,这无疑是需要谨慎研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