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青绿山水画色彩
水墨山水画上可以看出,水墨山水画的观念与技法渐渐地渗透着改变着起源早于它的青绿山水画。北宋晚期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是自唐代青绿山水画家李昭道以后沉寂的青绿画坛上的一幅力作。 “其轮廓的勾法,已不是旧制那样仅仅是为了填色,而是为突出层次感的明暗向背作形象基调,换言之,也就是为皴法和渲染提供了用武之地。这也许是最关键的改变,它运用了水墨山水画的写实技法成果,使重彩的青绿山水,也打上了皴法的印记,从而有眼有板地和水墨山水画一同分享写实的乐趣,一同分享笔法的欢快。”(注:《中国山水画通鉴 千里江山》,上海图画出版社,2006年版,第12页。)“最关键的改变”就是水墨画中的皴法、渲染法、树木的画法被搬到了之前只勾轮廓平涂填色的重彩青绿画里来。王诜的《烟江叠嶂图》也进行了大胆的尝试。他依仗自己娴熟的水墨技巧,随心所欲的去拼接青绿形式,在其中注入了那种活脱脱的水墨山水的情调,而青绿山水的形式感又望之弥坚。他改变了青绿山水画中螺状叠加缺乏变化的峰峦造型,把所擅长的水墨画中的卷云皴作了稀释、调整,使形象造型上有空阔有密集,为青绿设色留出了地位,在写实中体现了装饰却又不失色彩分散而流于斑杂。泉水也以浓墨留白的水墨画中“计白当黑”的手法画出。这里水墨和青绿的契合天衣无缝,重彩表现造化的语言探索也十分成功。宋以后直至清代,出现了重振青绿画科的青绿山水画家袁江袁耀父子,他们画风严谨,独创了别具一格、色泽华丽的山水楼阁界画。但“文人画”长足发展的时期,界画被视为工匠所为,地位十分低下,二袁也未受到重视。由于文人画家不易更改的水墨习性,被水墨化的青绿山水敷色愈来愈薄,墨色愈用愈多。厚涂重设的大青绿便向着清润淡雅的小青绿渐行,最终被水墨山水完全代替。
在一片黑白色相的灰暗模式中,现代青绿画大师张大千自创一种半抽象的墨彩交辉的泼墨重彩画法,浓丽、新奇,令人震撼,将青绿山水推进了一个新的高度。“大千先生试以泼墨法作山水画后,又在泼墨的基础上泼以大青大绿,获得了更为新奇清丽的效果,并以其天纵之才,在几年的时间里使惊世骇俗的‘泼彩’迅速成熟。”(注:陈洙龙:《张大千》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87页。)张大千在唐代王洽泼墨画法理念的基础上,借鉴米氏、青藤、梁楷等大写意泼墨法,揉入西欧绘画的色光关系,结合大青绿的浓丽、小青绿的明快,蝶化出了如梦如幻的“泼彩”世界。他把文人水墨画淡泊、简约的内在精神及黑白单色色阶极境的追求天衣无缝的揉进了青绿山水画境之中。以色当墨,转化为虽浓艳却率真、绝俗的青绿色彩,庄严华美,不示张扬。因水墨画内敛、和谐的色彩气质的淘洗,使泼彩色彩在一种张力之中又纯净、澄澈。在体现出道家克制、内敛的色彩观——“五色令人盲”的同时,也包含了儒家在“杂多”中求统一和谐的包容的色彩观。《山雨欲来》一画中,石青、石绿、墨黑相渗相泼,左下的虚空处,点缀屋宇树木,空灵剔透、幽情无限。具体的形体被抽离而去,在一种如烟如雾却又有翻江倒海之势的色墨交融之中,青绿敷色与造型的冲突轻轻被挥之而去,通幅皆虚却意、象具存,打通了一个色彩世界坦露心源的宽畅通道。水墨在‘墨分五色’中,体会着单纯,泼彩在“大色无彩”中展示着斑斓。
“张大千确实开了泼彩一端,但却成熟和完善在何海霞。”(注:《中国近现代名家画集何海霞》,人民美术出版社,2000年版,第6页,第5页。)何海霞继承了老师的成就,汲取了文人画的营养,同时“对于古建及其彩绘体系,传统雕塑和古装戏剧服饰色彩体系,民间工艺和文物的形式感以及近代西方绘画艺术的融会贯通和客为我用等方面都显示出了一种佼佼不群的慧心和鬼斧神功般的巧手。”(注:《中国近现代名家画集何海霞》,人民美术出版社,2000年版,第6页,第5页。)。他的青绿山水掘取了古今中外和其他一切可用的艺术成果,使传统色彩样式的生命力与现代艺术精神合力撞击。用心灵重新感知人生和世界,把感悟和慨叹深深的融合进每一幅画面的皴、勾、擦、点、染、托之中,灵活生动。水墨、泼墨、浅绛、泼彩、金碧、大青绿、小青绿同时出现在一幅画中,集其大成,大吞大吐。他还以金代墨,把泥金直接当墨用,不光用金勾轮廓,还用金点、皴山石纹理,用金写树,丰富了金在青绿山水中的作用,开拓了金碧山水画的新面貌。这一切都极大的丰富了山水艺术语言的涵泳浓度,推动了青绿山水画的发展。他的《激流勇进》从技法层面来看,黄河水采用浅绛勾勒烘染法,山体采用大、小青绿和金碧法,先画墨稿,再在其上用青绿泥金勾皴点染夹杂泼彩。浅绛勾勒烘染单纯统一,青绿色墨相彰流光溢彩。有覆盖,又透明,韵味无穷,中国味十足。他用极其丰富的色彩表现语言同样营造出一个波澜壮阔的黄河,在取材和色彩绘画语汇相契合方面有极大的拓展性与独创性。在精神层面来说,他和老师也有一些不同,他有一种主人的、自豪的、豁达的心态,而老师却远离国土,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家国之思。张氏的泼彩常常烟笼雾锁,幽淡奇异。而何氏的青绿却有一种内在的力量,饱和朝气。他表现的黄河便是惊涛骇浪式的。他的《金碧华山》,同样笔力雄强,表达的是华山的雄奇陡峭。直插云霄的青绿色山体,拔云拨雾,放置在红色的霞光、烟岚的飘荡中,与墨色对比、融合,绚烂夺目,大有唐宋之风,它所折射出的大气凛然的人格魅力,与明清以来日趋细腻、精致的水墨山水精神迥然相异。体现出高华飘逸的贵族情趣、纯正的中国品味与堂堂正正的大国气派,与当今的时代精神相契相合。另外画面中各种纯色、对比色同时使用,却不燥不火,和谐有度,从青绿对水墨的借鉴上来说,是深层的水墨哲学思想对色彩做以收摄的结果。
张大千与何海霞承传了水墨观念与色彩传统的衔接并进行创造性的转化,把古代文人的生活志趣和审美理想适时地融入现代人的情怀,给现代彩墨山水画创新提供了一个有益的启示。
绘画原本以色彩起源,色彩的丰富多变,同时也契合了现代人的审美心理、审美眼光、审美需求。从艺术本体的角度来讲,展现色彩的全貌和健康抒情性应该是绘画的基本形式因素。绘画是“眼睛”的艺术,我们看到的是五彩缤纷的色相世界,色彩完全可以像文人画“黑白”之色一样在中国画中得到淋漓尽致的表现,奏响出奔腾的色彩艺术的时代旋律。正如宗白华先生所说:“‘色彩的音乐’在中国画久已衰落……中国画此后的道路不但须恢复我国传统用笔线纹之美及其伟大的表现力,尤当倾心注目于彩色流韵的真景,创造浓丽清新的色相世界。”(注:宗白华:《美学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135页。)中国山水画的传统色彩确实需要我们坚守且发扬光大。我们应以富有前瞻性的审美眼光和不可推卸的使命感,对社会心理、时代精神作以深层的观照,把热爱生活、热爱自然的高尚情操和美好心愿,浑然一体地溶化进青绿山水画中。无论在哲学内涵、审美风格或绘画语言方面,需要我们立足于中国文化的精神,重建中国画色彩的当代面貌。青绿山水画是我们时代的、民族的,也是整个世界的。它是最具再认识价值的绘画语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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